第五章：緣生，緣滅（上）

　　仙雲宗，壹個有著寬闊廣場的山頂處，新入門的外門弟子與內門弟子匯聚壹堂，壹起聽壹位師叔講解修行界的壹些常識，順便也加深下內門和外門的交流，不至於讓內外徹底分割開來。
　　畢竟內門弟子如若修行速度跟不上，也會掉到外門，反之同理。
　　“今日，有我來給妳們講解壹下三界之事，免得妳們將來出到外面歷練，莽莽撞撞的得罪壹些大人物都不知道。”
　　壹位姓宋的神出境師叔坐在高臺上，近千雙目光的註視著他。
　　坐在東南方的李仙仙暗自驚訝，當初壹同踏上升仙道，又順利通過考核的內門外門弟子不過六百，結果此刻在座的卻有將近壹千位穿著弟子道袍的人。
　　可見其余四百人都是在之前，或者是在這壹個月內拜入門派的，他們來歷不凡，根本不需要通過升仙道。
　　又或者靈根資質出眾，由長老們親自出面去收其入門。
　　至少李仙仙就看到最前排有十多位氣質不凡的年輕男女，他們不但有單獨的蒲團盤腿而坐，而且與長老們的關系也都很好，明顯就是真傳弟子。
　　“果然呢，有人的地方就有尊卑，唔，仙界不也壹樣嗎？有什麽仙帝仙王和小卒子，其實修仙也就是這樣。”
　　踏入氣血境大半個月後，李仙仙對以前只能仰望的修仙者多了幾分認識。
　　他們其實也沒什麽了不起的，照樣有欲望，看到她搖曳的身姿照樣會眼神不由自主的看過來，盯著她搖擺的翹臀壹直瞧，看著她發育良好，被諸多男人們揉大的胸部，想看又不敢看的模樣。
　　拜入仙門，渡過最開始的拘謹後，李仙仙活躍了不少，開始有了自己的小算盤。
　　她忘記了宋師叔的講話，把目光看向了最前排的那十幾位俊男美女，這些人都有用不俗的來歷，要是能攀上他們的話，也不至於跟劉師姐壹樣，修煉十五年，到了煉氣期後期卻拿不出壹枚築基丹……
　　“哎喲！”
　　李仙仙捂著光潔的額頭驚叫了起來，她感覺自己突然被人打了壹下，要不是現在她這大半個月來壹直浸泡靈藥熬煮的鍛體液，恐怕剛才那壹下就讓她人仰馬翻，在千余位弟子和長老面前出醜。
　　但現在也已經出醜了。
　　壹千多雙眼睛齊刷刷的看過來，李仙仙當場就鬧了個大紅臉，囁喏的低頭不敢說話。
　　高臺上，宋師叔收回手指，淡淡問道：“何故發呆？莫不是妳已經了解過三界大勢？”
　　即使已經知道，師叔面前也不該發呆無禮。
　　“怎麽辦？怎麽辦？！慘了，這下慘啦，要是回答不好的話，我的處境瞬間就會跌落谷底，背負壹個不敬師長的罵名。”
　　李仙仙腦海急轉，擡頭再次把目光看向最前排的那十多位年輕天才們，當看到壹位眼神好奇，有著雋秀容顏的少年時，她心中猛然有了個主意。
　　“死就死吧，反正…我的名氣也不怎麽樣！”
　　鼓足了壹生的勇氣，李仙仙主動站起身，對臺上的宋師叔恭敬行禮：“師叔，我叫李仙仙，是壹等外門弟子，出身自青樓之中，剛才……”
　　李仙仙咬咬牙，在壹眾內外門弟子古怪的眼神中，繼續說道：“剛才被前排的壹位師弟俊雅的面容所吸引，導致壹時分神，道心不堅，實在是有愧於師叔教誨！”
　　座位稍微靠前的軒轅燕差點把眼珠子都瞪出來，這妓女還真敢說！
　　潛意思是，我是青樓妓女，嘗過男人味，所以被帥氣的少年吸引了註意力，我道心不堅，並非是不敬師長。
　　並且！
　　說到這時，李仙仙還主動把目光投註到那位清秀少年身上。
　　結果那少年卻眨了眨眼，似乎沒聽明白自己為什麽能吸引她。
　　不過他身邊的壹位長相可愛，紮著兩根小辮子的少女醋意十足的捅了壹下他的腰肢，身邊又有其他天才少年低聲笑著解釋後，清秀少年才反應過來，壹張白凈精致的臉上染上了羞紅。
　　“騷貨！”
　　有弟子低聲罵道，但也有不少人紛紛以曖昧的眼神看向李仙仙，眼神中隱約帶著壹絲火熱。
　　李仙仙默然站立，心中的緊張絲毫不亞於拜入仙門的那壹刻。
　　“妳叫李仙仙？”
　　宋師叔語氣淡然：“身出青樓，心染紅塵，如若不能祛除雜念壹心修道，未來成就有限，妳應當多多註意。”
　　“是，師叔！”李仙仙松了口氣，對那位害羞的少年露出壹個不好意思的笑容，坦然的坐下。
　　她有壹種升華了的感覺。
　　沒錯，她李仙仙本來就是妓女，現在在大庭廣眾之下再次說出自己出身，那未來也不用再遮遮掩掩什麽，靠著這次突然得來的出名機會，說不定還能獲得壹些好處哩。
　　那些火辣辣、色瞇瞇、鄙夷卻又帶著征服欲破壞欲的眼神，她真的是見過太多了。
　　修仙者又怎麽樣？以她的手段，區區壹枚築基丹，壹年內就可以弄到，根本不需要讓劉師姐等五年！
　　只是莫名的，李仙仙對那位少年有了壹些好奇。
　　男人也會臉紅？
　　“靜心，凝神。”
　　宋師叔清亮的的聲音傳遍山頂廣場，李仙仙與眾人連忙收斂雜念，專心聽講。
　　“天地分三界，仙、凡、幽冥。”
　　“仙者，得道長生，遠凡俗而逍遙自在。”
　　“魔者，障孽入身，心魔滋生。”
　　眾人聽得心中凜然，都說心魔是修道者最難度過的壹關，只是他們還都未真正見識過心魔到底是什麽。
　　往日的壹些執念，會不會在未來化為心魔，阻礙修行？
　　“上古之時，域外天魔入侵，三界大亂，仙化為魔……此後，域外天魔退走，仙魔相爭……仙界眾仙執掌天庭，監察三界運轉，魔修退入幽冥，奪下六道，操控三界生靈生死輪回。”
　　“六道者，上三道：天人、人、阿修羅，下三道：畜牲、餓鬼、地獄。”
　　“我們通常所指的六道魔門，六道正是指這六種輪回通道，也泛指所有幽冥界，或自認魔頭的人。”
　　“六道魔門並沒有確切的宗門地址，也沒有修行功法，但憑借掌管六道輪回之便利，他們產生了六位魔尊，分別掌管六道。不知何年起，六位魔尊聚首，設立六道聖女壹職，為聯絡之用，也為凝聚幽冥界修者力量，對抗仙界。”
　　“……流傳至今，六道門中產生了大量的功法。
　　下三道中：畜生道擅長煉制蠱蟲，操控妖物；餓鬼道擅長詛咒，勾起人的七情六欲，令其心魔滋生；地獄道身化地獄，操控幽魂厲鬼，祭練僵屍，殘忍嗜殺，妳們見到地獄道的修行者後，務必小心行事，盡快報告宗門。”
　　李仙仙聽得不由癡了，眼前豁然開朗，以前的她只是圍繞著妓院的男人們轉，到了仙雲宗也未曾有太多野心，依舊是打算圍繞男修做文章。
　　可如今聽宋師叔講解上古之事，她只覺得世間竟是如此清晰明了，那些修仙者不是每天修仙，他們要和魔修戰鬥，人死後也不會進入地獄，只有三魂六魄強大，才能魂遊地府，再進輪回。
　　思想前所未有的活躍，壹顆不安分的心再次蠢蠢欲動。
　　“果然啊，我選擇留在仙雲宗是正確的！”
　　李仙仙很是興奮，覺得自己找到了人生目標，她未來不但要成仙得道，回到春紅樓炫耀壹下，還要進入幽冥界，看壹看所謂的六道輪回，惡鬼夜叉。
　　諸多弟子們與她有著壹樣的感受，三界如此之大，種種不可思議的妙法，仙雲宗真的是太小太小的，小得他們恨不得明天就離開宗門，前往廣袤的三界歷練。
　　至少也要進壹進幽冥界，看壹看傳說中與仙界等同，卻是神出境就能到達的地方。
　　“師叔，上三道呢？”軒轅燕忍不住開口問道。
　　她好像隱約聽說過，六道是佛門的概念，六道是善惡各三道，既然下三道的魔修肆意妄為，那上三道對應善道，是不是會好壹點？
　　“上三道者，阿修羅好戰，心正，身邪。”
　　李仙仙開始聽不懂了，何謂心正，身邪？
　　幸好有人與她有壹樣的問題。
　　宋師叔淡淡壹笑，道：“就好比妳無意殺了人，妳明知自己並無心殺人，人卻因妳而死，這就是心正，身邪。”
　　軒轅燕直覺師叔的話沒那麽簡單，估計又是心魔滋生那壹套說辭吧？
　　李仙仙卻不以為然，她肯定沒有這方面的煩惱，殺了也就殺了唄。
　　“人道即凡界眾生。”
　　“什麽？！”
　　上千名弟子驚得不輕。
　　宋師叔笑道：“這是六道魔門給我們的劃分，不過倒也有幾分道理，凡人壹念成仙，壹念入魔，對應人道恰如其分，爾等以後修行也務必銘記，萬不可從人道墜向魔道。”
　　眾弟子自然是點頭應是，謹記在心。
　　“師叔。”之前被李仙仙利用的清秀少年忍不住開口道：“聽聞六道門的聖女都是出自天人道，可是真的？”
　　眾弟子頓時豎起耳朵傾聽。
　　雖說身為正道，對魔道妖女應該是恨之又恨，見之則拔劍相向的態度，可男人們天生就對征服這樣地位崇高的仙子、聖女、神女、公主等，有著莫大的興趣。
　　加之六道門聖女，不，是六道門妖女是六位堪比仙王的魔尊親自挑選、認可的女子，地位之崇高更是凡間尋常女人難以比擬的。
　　再說了，將六道門聖女征服，豈不是為正道爭光？！
　　“呸，男人都是這幅德行！”
　　李仙仙暗啐了壹口，她只看壹眼周圍男人曖昧中帶著笑意的猥瑣表情，就知道他們腦海裏想的是什麽。
　　宋師叔淡淡的看了那清秀俊雅的少年壹眼，神色中帶著三分警告：“楠香，妳今後如果遇到六道妖女，切不可與其多做糾葛，自稱，或者拜入六道門的人，行事絕大多數都是肆意妄為，特別是被六位魔尊門下親自調教出來的妖女，更是……讓凡間動蕩不安的罪魁禍首！”
　　他莫名的停頓片刻，不知想起了什麽。
　　坐在少年楠香身邊的活潑少女，眨了眨大眼睛，好奇的問道：“師叔，我聽說六道門上壹代的聖女，與我們仙雲宗淵源……”
　　“閉嘴！！”
　　宋師叔淩厲的打斷少女的話，嚇得她腦袋壹縮，身子挪了挪，躲到了少年身後，吐了吐小香舌，用鼻音哼道：“是，對不起，師叔，玉雀不該問這個的~.”
　　看到少女嬌憨的神態，宋師叔的臉色緩和了壹些，垂下眼簾，拂塵壹甩，悶聲道：“那人與我仙雲宗再無瓜葛，他已墜入魔道，務須再提，如若妳們得到消息六道門新壹代聖女再次出現在凡間，立刻稟告宗門！”
　　“是！”
　　眾弟子齊聲應下。
　　軒轅燕隱約猜出了什麽，她似乎聽說過，仙雲宗在百年前曾經出了個大事件，被天下修者所恥笑，至於是什麽事，軒轅燕就不得而知了。
　　聯系到剛才宋師叔的神態，很可能是仙雲宗曾經有某個人，與六道門的聖女發生了點什麽……
　　不過，那李仙仙倒是個厲害的人物，夠不要臉，能把自己身段放到塵埃裏，未來只要運氣不太差，成就應該不會低。
　　心念及此，軒轅燕微微壹笑，在講課結束後，主動站起身走向了李仙仙。
　　“妳好，李師妹。”
　　“啊？軒轅師姐！”
　　“……壹起去吃午飯嗎？”
　　“呃呃，好啊，師姐邀請，師妹自然欣然願往。”
　　李仙仙心中升起壹個念頭：為什麽我是師妹？
　　……
　　蕭遠離開仙雲宗後的第十天，黃昏時分。
　　“轟！！”
　　遠處的雷霆發出沈悶的聲響，走在官道上，皺著眉思索什麽的蕭遠擡頭壹看，臉色瞬間壹變，急忙拿出地圖看了下，發現自己身處的位置距離下壹個小鎮還有上百公裏的距離。
　　“這下糟了，雷雨天不能使用法術，否則容易引動天上的雷霆，讓閃電威力增強，對著修行者劈下來的雷霆只比天劫之雷弱壹絲，尋常的魂明境挨上壹道雷就得重傷，渾身法力被劈散。”
　　站在官道上的蕭遠苦著壹張臉，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厚重的烏雲滾滾壓來，很快布滿了整個天空。
　　傾盤大雨落下，將他澆成了落湯雞，蕭遠卻不敢用壹絲法力將雨水隔絕開來。
　　靈氣是道之根本，是天地之源，可與天下萬物產生反應，修行者吸納靈氣，化為法力為自身所用，但本質上還是屬於靈氣。
　　在雷雨天的時候，壹旦地面出現較為強烈的靈氣波動，天上的雷雲就會被引動，齊刷刷的對著修行者、妖怪、鬼魂劈下，將所有壹切化為飛灰。
　　因此，雷雨天的時候，就連毫無理智的孤魂野鬼都會躲起來。
　　“唉，難道我這輩子就只能這樣落魄？未來就跟那個李老漢壹樣，壹事無成，黯然的躲在壹個小地方等死？”
　　渾身濕透的蕭遠狼狽到了極點。
　　離開仙雲宗後，原本以為憑借前不久意外獲得的壹塊仙寶殘片上蘊含的啟明仙帝殘魂，他能從此壹飛沖天，不再被垃圾靈根所拖累。
　　可結果。
　　蕭遠無論用什麽手段催動法寶碎片，甚至讓神念沈入識海中，近距離的觸碰在他識海中那位傲視萬古的女仙帝殘魂，可依舊沒有任何事情發生——除了獲得壹點點女帝所殘留的信息，知道她是啟明仙帝，知道她是自殺身亡之外，壹無所知。
　　他與啟明仙帝殘魂就仿佛兩個世界的人，根本發生不了任何關聯，也無法從仙寶碎片中獲得很合好處。
　　那位閉目垂頭，雙手放於膝上的仙帝殘魂，只給蕭遠壹種感覺：疲憊。
　　啟明仙帝肉身死之前，似乎心就已經死了，就連她殘留在仙寶上的壹絲魂魄，都散發出濃濃的哀傷與灰敗氣息。
　　蕭遠不敢猜測，也無法猜測啟明仙帝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麽事，他現在只想要從這塊仙寶碎片上，從仙帝殘魂中獲得好處，以成就道韻境，未來與他的曦月妹妹壹起得道成仙！
　　“唉，仙帝啊仙帝，小子蕭遠敬重妳的為人，也理解妳的選擇，即使是仙帝或許也有自己的苦衷，導致自殺，可妳……就不能給我留壹些好處嗎？”
　　“未來說不定小子我還能替妳完成某些心願，也說不定呢！？”
　　蕭遠心中哀嘆，盡管他從小遭受鄙夷，而練就了百鍛寒鐵壹般堅強的內心，可從獲得仙寶後的極度興奮，到沖上仙雲宗見到曦月妹妹的喜悅，再到如今，被大雨滂沱淋濕，內心更是充滿迷茫與落寞。
　　他自信自己道心不會因此消沈，可如果沒有仙帝殘魂助力，未來的他成就恐怕會局限於靈胎境，無法再進壹步。
　　蕭遠在大雨中順著空無壹人的官道踽踽獨行，“咚。”
　　就在這時，遠處的密林中傳來壹陣沈悶的敲鐘聲，這鐘聲與別的渾厚宏大的鐘聲都不壹樣，充滿了壓抑和苦悶，如在人的內心中響起壹般嗡嗡不絕，蕭遠聽後，竟是渾身壹震，只覺得這鐘聲與自己現在的處境如此的相似。
　　在這個雨夜，在前後無路之時，卻響起了這般哀婉的鐘聲。
　　“莫不是孤魂野鬼給我送終而來？”
　　蕭遠回過神來後，苦笑不已。
　　凡人所幻想出來的仙俠小說裏，孤魂野鬼最愛用各種手段勾引路過的人，伺機吞食人的魂魄。
　　但築基境的蕭遠卻知道，孤魂野鬼大都沒有理智，能有計謀的使出引誘之術者，至少也等同於靈胎神出境。
　　“也罷，我過去壹看。”
　　渾身濕漉漉的蕭遠循著剛才鐘聲傳來的方向，撥開官道旁邊的樹叢，壹步壹步的走進密林。
　　很快，他看到了壹座殘敗的建築，在雨夜中靜靜的矗立。
　　雨水打在房頂，濺起點點水花，順著屋脊落下，形成壹道道的水簾。
　　過於殘破的房檐擋不住破瓢潑大雨，不斷沖刷著古樸的石墻，墻上紅漆早已脫落，破舊的木門半遮著，從裏面不斷傳出“咚”“咚”“咚”的敲木魚聲，證明這是壹間古舊的寺廟。
　　“寺廟？”
　　蕭遠莫名的有種荒誕感。
　　九州大陸的寺廟已經變得很少了，如果不是他父親曾經帶他去深山裏拜訪過壹間同樣老舊的寺院，蕭遠在那裏聽過木魚聲，恐怕現在還認不出這是寺廟，而是以為是某些幽魂在發出怪異的叫聲。
　　“在如此深夜，這寺廟為何敲鐘？”
　　破舊的木門上匾額已經看不出到底是什麽寺院，蕭遠的好奇心越重，忍不住擡腳就想走進去。
　　但就在他擡腳之時，天上猛然爆發出壹道強烈的光芒，黑夜被撕裂，天地在壹剎那間變為了白晝。
　　破舊的寺廟顯露在白光之中。
　　“轟隆隆！！！”
　　蕭遠擡頭壹看，伴隨著響徹雲霄的雷霆聲，他看到了壹艘法寶飛舟，被無數道雷光擊中，飛舟的結界閃爍了壹下，很快崩碎。
　　緊接著，飛舟中躍出壹位老者，擡手朝著天際壹摁，暴亂的雷霆與漫天的烏雲如堅冰壹般凝結定固，但遠處的烏雲依舊躁動不安，道道雷電瘋狂的在天際蔓延，仿佛壹頭雷霆巨獸正在蘇醒。
　　“公主，雷勢已成，我們應速速降落！”
　　“好，依卿所言。”頓了壹下，女聲又道：“底下有壹破舊房子，門前有壹人。”
　　“公主有所懷疑？”
　　老者往下壹看，銳利的目光仿佛穿透數千米的距離，重重敲擊在蕭遠的心頭上，讓他不禁捂著胸口倒退三步，如若不是拼著壹口氣強行站住，恐怕就要壹屁股跌落在泥濘的地面上。
　　“壹個小小築基境罷了，不過，公主所慮不無道理。”
　　橫天飛舟速度奇快無比，且又有著道韻境親自施加的禁制，能遮掩自身飛行時的波動，令雷雲的感應無法尋到。
　　但剛才飛舟越過雷雲時，卻突然被壹道雷霆擊中，引發連鎖反應，令橫天飛舟不得不降落以躲避暴亂的雷霆。
　　“爾等護著公主，我下去先行查探！”
　　語落，老者的身影已經來到了蕭遠面前，壹股莫名的強大威勢隨之降臨，將這片小天地完全籠罩住。
　　“道韻，或者，魂明？”
　　蕭遠雙手虛握，垂在身前，臉色無奈至極，今晚確實是他的大兇之日，走在路上莫名其妙聽到鐘聲，緊接著又莫名其妙從天上落下壹位魂明境強者，而且還用審視的眼神打量著他。
　　“前、前輩，小子蕭遠，見過前輩！”
　　在這老者淩厲的威壓下，蕭遠吃力的拱了拱手，他基本斷定這位老者是壹位魂明境修士，因為天上的法寶飛舟正在緩緩降落，而老者就是接引飛舟的保鏢？
　　仆人？
　　蕭遠心中再次叫苦，能用壹位魂明境強者開路，飛舟上的主人身份之尊貴，他大概能想象得出來。
　　只是讓蕭遠意外的是，從降落在地、神光熄滅的精美飛舟中，走出的不是道韻境強者，而是數位撐著傘的……侍女？
　　侍女之後，才是主人。
　　“公主，請下舟。”壹位婢女畢恭畢敬的說道。
　　公主？！
　　蕭遠不禁睜大了雙眼，視野逐漸被壹位高貴優雅的身影所占據。
　　好美。
　　從飛舟上走下來的是壹位有著高挑身影，穿著式樣華麗無比、呈鮮艷大紅色的留仙裙，頭上戴著壹支金色鳳凰簪子，顯得異常華美高貴的女子。
　　她嘴角噙著笑意款款走下飛舟，在壹眾撐傘侍女的護持下，走到了蕭遠面前，對著他展顏露出傾世笑容，聲音清澈溫婉的問道：“公子是何人？又來自何處？
　　又打算前往何地？”
　　公主的笑容落落大方，明媚又不失高貴的氣質，讓蕭遠呆了壹呆。
　　“妳這山野村夫！”站在公主身邊的壹位貼身侍女嬌聲叱道：“公主問妳話呢！為何雨夜站在這破舊房子面前？說，是不是想要圖謀不軌？！”
　　從飛舟上下來的壹眾持刀帶劍的護衛早已圍了上來，雖說因為雷雨的關系不敢運轉法力護住自身，只能任由雨水沖刷，但這些護衛氣勢不凡，至少是靈胎境的修為，壹人就足以將蕭遠擊殺當場。
　　“我、我也是才剛到這。”蕭遠解釋自己為何來這，隨後又說了自己的出身來歷，免得這群皇家侍衛心生疑惑將他壹刀砍殺。
　　“雨夜鐘聲……巴蜀，清州城……”
　　頭戴金色鳳凰簪子，身穿大紅留仙裙的公主若有所思，似乎相信了他的話，但突然又問道：“妳可知十年前清州城發生了壹件大事，是何事？”
　　眾侍衛目光緊緊盯著他。
　　蕭遠下意識道：“莫非公主指的是曦月妹……曦月仙子之事？”
　　“對，看來妳的確是清州城人。”
　　公主含笑點頭，接著便不再詢問，轉過身去看向這間破敗的、坐落於深山中的房子。
　　咚咚咚的木魚聲依舊不斷的從房子中傳出，清晰的傳入了在場每壹個人的耳中。
　　許久，公主都沒有再開口，目光壹直默默的看著這房子，任由雨水淋在她的手下身上，壹群人與蕭遠壹樣都變成了落湯雞。
　　沒人敢開口，木魚敲擊聲仿佛鉆入到他們的腦海中，所有人都感受到了壹絲詭異之色，手中的武器握得越緊。
　　“公主。”
　　魂明境的老者低聲說道：“房子內壹切正常，只有壹個光頭的老人在敲擊壹個木頭制成的東西，不知何用。”
　　“那叫木魚，光頭的人應該是壹個和尚，這裏…是壹間寺廟。”
　　“寺廟？”
　　老者與眾人還都是第壹次來到寺廟，有不少人甚至是第壹次聽說和尚和寺廟這種東西。
　　“走吧，我們進去拜壹拜。”
　　蓮步輕移，身穿華美裙裝的公主壹雙精致的鞋子踩在泥濘的地面上，擡起來時，卻沒有壹絲泥水沾染鞋底，順著精美的鞋子往上，隱約可以看出壹雙秀氣的玉足包裹襪子中，惹人遐想。
　　蕭遠垂下眼神，猶豫了壹下後，還是選擇跟上——留在原地或者直接離開都會引起疑惑，還不如進去，等被斥退了再離開。
　　奇怪的是，公主以及她的侍女並未呵斥他離開，任由蕭遠跟在最後，壹行人進入到了這間破敗的寺院中。
　　寺院並不大，四周用圍墻圍了起來，寬敞的大殿前的屋檐下放著壹個香爐，爐子內已經濺滿了雨水，燃燒完畢的燭火撒的滿地都是。
　　“咚”“咚”“咚”，清脆的木魚敲擊聲不停，蕭遠禁不住打了個寒顫，如果是他壹個人，未必有膽子進入這散發出不詳氣息的寺院中，恐怕會在寺院門前喊壹喊，確認安全後再進來。
　　寺院本就罕見，如果被孤魂野鬼占據，他壹個小小築基境十分危險。
　　“呵。”
　　站在眾人最前方的公主輕聲壹笑，對著大殿雙手合十拜了壹拜，揚聲道：“老方丈，我乃九州皇室公主，軒轅明珠，今夜路過寶地，因雷雨夜關系無法繼續趕路，特地來借貴寶地歇息壹晚。”
　　軒轅明珠？
　　蕭遠暗暗點頭，倒也沒多大意外。
　　九州皇室從遠古三皇五帝時期流傳至今，現今皇帝已在位五百余年，期間共生下九位皇子和公主。
　　而這位軒轅明珠，便是當今女皇最後壹位女兒，九公主。
　　九為天地極限，從軒轅明珠誕生後，女皇便宣布不再生子，將最後壹位女兒軒轅明珠是放在手心裏寵，各種天材地寶不要錢似的賞賜給她。
　　九公主也爭氣，不但為人謙和，才智無雙，更是以二十歲不到的年紀突破神出境，僅比蕭遠他的曦月妹妹慢壹絲。
　　眾人屏住呼吸，等著寺院大殿內敲擊木魚的老和尚回應。
　　許久，木魚聲依舊。
　　“老前輩！”
　　壹位帶刀侍衛怒罵壹聲，大踏步的走進這間沒有關門的房子內，右手放於刀柄，厲聲對內喝道：“公主殿下駕臨於此，還不速速出來迎接？！”
　　木魚聲終於停止。
　　蕭遠壹顆心竟是提到了嗓子眼，總覺得這裏說不出的詭異。
　　“退下，自己掌嘴。”站在九公主身側的壹位侍女冷冷命令道，剛才進去的那位侍衛立刻後退，啪啪給了自己兩巴掌，恭恭敬敬的退到後方。
　　直到這時，身份尊貴的九公主才邁步走了進去，優雅美麗的臉上依舊掛在淡淡的笑容。
　　蕭遠看得直皺眉。
　　這九公主的譜擺得可真夠大的，明明是她想要進去，卻讓侍女指使侍衛先行得罪裏面的人。
　　如此壹來，就算寺院裏的老和尚是壹位不世出的強者，九公主大不了將冒犯之過推到那位侍衛身上，自己依舊是恭敬謙虛的晚輩。
　　心機謀劃可見壹斑！
　　“老方丈，本公主有禮了。”
　　進入大殿後，九公主對著裏面跪坐於地的黑乎乎人影行了個簡單的禮節，壹雙清澈的美眸緊緊盯著裏面，試圖找出任何不同尋常的地方來。
　　除了警戒的侍衛外，眾人魚貫而入。
　　蕭遠也看清了大殿內的情形。
　　裏面空蕩蕩的壹片，既沒有椅子桌子，也沒有佛像雕塑，整個大殿中僅有跪在蒲團上的老和尚壹人。
　　以及，擺放在他面前的壹個巨大的金質牌位。
　　“高天上聖大慈仁者明光大天尊玄穹高啟明仙帝”二十個晦暗的金質大字，在這壹刻仿佛散發出無窮的力量，震懾了走進大殿內的每壹個人。
　　蕭遠識海劇烈震動，這是啟明仙帝的牌位？！
　　可是。
　　為什麽？！
　　為什麽壹個老和尚不拜佛，卻拜啟明仙帝的牌位？！
　　這到底是牌位，還是……靈位？！
　　這老和尚又到底是什麽人？！
　　雨夜中的寺廟內，陷入了莫名的死寂氣氛中。
　　半晌，九公主才笑道：“老方丈，妳是壹位出家人，卻為何不拜佛，而拜啟明仙帝？若是西方佛祖們知曉，恐怕會怪罪於妳。”
　　站在側前方的魂明境老者屠自華，以及另壹位魂明境的老婦人暗暗做好了戒備，防止這老和尚突然暴起傷人。
　　幸好，跪坐於蒲團上老和尚並未攻擊，只是用幹澀嘶啞的聲音說道：“佛無相，眾生無相，仙帝亦無相，生是死，死是生，拜佛亦是不拜佛，不拜佛既見佛。”
　　“……”
　　別說蕭遠壹眾人陷入巨大的困惑中，就連才智超絕如九公主，聽到這些似是而非的佛理後，都不禁皺起了柳眉，半天後才開口道：“老方丈，晚輩才疏學淺，聽不懂這佛家法理，慚愧。”
　　老和尚默然不答。
　　“今夜雷雨陣陣，晚輩欲借宿壹宿，不知老方丈肯否？”九公主再問。
　　老和尚依舊不答。
　　“妳！”
　　站在九公主身邊的侍女碧荷又想故技重施，但看了壹眼那塊金質牌位上最後的“啟明仙帝”四個字後，又硬生生壓下了自作主張的舉動。
　　氣氛又變得有些古怪起來，老和尚閉目跪坐，半天也沒再說話。
　　“方丈大師。”
　　蕭遠特意換了個與九公主不同的稱呼，走上前說道：“晚輩可否拜壹拜啟明仙帝？”
　　“可。”老和尚這次回答得很快。
　　“多謝。”蕭遠點了點頭，走到了金質牌位前，行了個道家的叩拜禮。
　　看著牌位，蕭遠在心中默念祈求，他自己也不知該請求什麽，最後僅能求壹求仙帝賜福，讓他盡快擺脫現在的困境。
　　可惜，識海中的啟明仙帝殘魂依舊毫無反應。
　　在他拜了仙帝退到壹旁坐下後，九公主又開口道：“老方丈，我今夜駕駛飛走越過寺廟上空，卻意外遭受雷擊降落於此，老方丈可知為何？”
　　坐在地上的蕭遠突然察覺不對。
　　這個寺廟內並沒有鐘！！
　　“心有所感，緣分當至。”老和尚的聲音依舊嘶啞，卻讓蕭遠驚得差點跳了起來，目光忍不住看向了九公主，正好與公主殿下那雙帶著戲謔笑意的雙眼對視在壹起。
　　“她身上也有啟明仙帝的殘魂碎片！”
　　蕭遠突然明白過來。
　　之前他說自己因為鐘聲而來時，這位美麗高貴的九公主當時不動聲色，卻已經隱約猜到了這件事，所以並未阻止他進入寺廟，如果蕭遠當時逃跑，她壹定會將他給抓回來。
　　現在老和尚指出今夜雙方人馬匯聚於此，正是因為“緣分”到了的緣故！
　　旁人或許不懂所謂的緣分是什麽，但身懷啟明仙帝殘魂的蕭遠，在看到那塊金質牌位後，本應該立刻就能明白過來才對！
　　“原來如此。”
　　九公主嫣然壹笑，也上前對啟明仙帝靈位行叩拜禮，隨後便興致勃勃的在大殿內來回踱步，雙眸好奇的看著這裏的壹切：“這麽說來，老方丈您與啟明仙帝關系匪淺，難道您是仙帝後裔？”
　　老和尚搖了搖頭，拿起木棰繼續敲擊身前的木魚。
　　壹下壹下，咚咚咚的聲音再次回蕩在雨夜的寺院中。
　　大雨依舊下，眾人也不敢運轉法力烘幹衣服，只能濕漉漉的站在原地。侍女碧荷見狀，就吩咐人去飛舟上取壹個火爐來，放置於大殿內點燃，熊熊火焰很快燃燒起來，照亮了殿內的壹切。
　　先前詭異的色彩消散了許多，蕭遠大著膽子上前攀談，他必須要在大雨停歇之前找到點什麽，否則這位九公主恐怕會對他不利。
　　“方丈大師！”
　　蕭遠蹲在了老和尚身邊，目光看向啟明仙帝的牌位，仿佛那位存在於他識海中的疲憊女子從中走出，與這塊牌位上的“高天，上聖，大慈，仁者，明光大天尊，玄穹高”融合在壹起……等等。
　　“明光大天尊？！”
　　蕭遠猛然睜大雙眼，眾人紛紛看過來，眼神頗有些不善。
　　“咚——”在顫音中，老和尚的木魚敲擊聲停住，渾濁的雙眼緩緩睜開，看向了金質牌位中的明光二字，眼眸中分明流露出了回憶之色。
　　“方丈大師！”蕭遠連忙問道：“啟明仙帝為何又叫明光大天尊？小子頗為疑惑，方丈大師如果您不嫌棄的話，小子願意聽壹聽啟明仙帝曾經的往事！”
　　九公主早已坐在壹張華美的椅子上，壹雙修長纖美的長腿交疊在壹起，手中捧著壹杯香茗，聞言，微微壹笑道：“碧荷，賜二位客人茶水。”
　　“是，公主！”
　　雖是客，卻也是主。
　　碧荷再讓侍女泡了兩杯茶，端著送到了蕭遠與老和尚面前，遞給他時，碧荷的眼中分明露出鄙夷的表情，似乎在說，妳這築基境的小子能喝到公主的賜茶，真是三輩子修來的福氣！
　　“謝九公主。”
　　蕭遠裝作沒看見這傲慢侍女的眼神，接過來打開蓋子，輕嗅壹下，芬芳撲鼻，再喝壹口，滿嘴留香。
　　“哼。”碧荷鄙夷之色越濃：“這是采自海外仙島蓬萊的仙茶，名為九香茶，妳喝的這壹小杯起碼價值十枚上品靈石。”
　　“十枚……上品！”
　　蕭遠壹口茶差點噴出，尋常的築基境壹年都花不了幾十枚中品靈石，可他手中的壹杯茶，卻要十枚上品靈石？！
　　他也沒感覺有多仙，頂多也就是好喝壹點，對修煉壓根幫不上什麽忙，純粹就是喝著解饞。
　　可就這玩意，價值十枚上品靈石！！
　　整整十枚！！
　　足以見得九州皇室究竟多富有！
　　“餵，妳這老人家！”碧荷壹臉不耐煩的看向老和尚，聲音大了起來：“公主賜茶，妳為何不喝？！”
　　老和尚恍若未聞，呆楞看著牌位的樣子氣得碧荷想打人。
　　“既然不喝，也不要為難老方丈，碧荷，將茶水賞賜下去。”
　　“是，公主！”
　　碧荷居高臨下的瞪了壹眼這老和尚，憤憤不平的讓侍女端著茶水走了出去，分給外面警戒的壹個侍衛，把他感動得熱淚盈眶，納頭便拜，拜謝公主後，才小心翼翼的接過茶水。
　　九公主坐於椅子上，宛若坐鎮江山的未來女帝，神情悠然，嘴角噙著壹抹笑意，朗聲道：“老方丈既不喝茶，是否可以開始講述啟明仙帝之事？晚輩對十萬年前成仙，壹萬年前仙界稱尊的啟明仙帝崇拜已久，可惜仙帝隱退，凡間早已失去她的絕大多數事跡。”
　　這間寺廟，處處透露出古怪。
　　不拜神佛，只拜啟明仙帝。
　　蕭遠目光灼灼：“方丈大師，晚輩倒是對明光二字很感興趣，不知可否壹解疑惑？”
　　其余眾人雖然覺得討論壹位仙帝不妥，但公主既然詢問，他們也不敢阻止。
　　在眾人註視和詢問下，老和尚終於緩緩開口：“啟明仙帝……”
　　身影幹澀，說了四字後，又陷入長久沈默中。
　　“啟明仙帝如何？”蕭遠問道。
　　“她，年輕時，”老和尚眼神陷入回憶中，枯裂的嘴唇喃喃道：“燦若驕陽，輝若霞光！”
　　蕭遠呼吸陡然變得急促起來，坐在椅子中的九公主也不禁收斂了隨意的神色，微微顰眉。
　　這老和尚既不贊美啟明仙帝絕世的容顏，也不說她的性格為人，對才智亦是絕口不提。
　　卻僅是用八個字，將啟明仙帝的壹切都描述了出來！
　　眾人的眼前，仿佛出現了壹位光芒萬丈，舉世無敵的耀眼存在，就如天上的驕陽，用再多的言語也不能描述她半分。
　　“當時人稱年輕的仙帝為明光仙子。”
　　老和尚的壹句話，讓除蕭遠九公主外的人都大吃壹驚，啟明仙帝居然是壹位女帝？！
　　“年號：啟明。”
　　“……”
　　“大膽！！！”
　　大殿內的人先是吃驚，隨後幾位侍女才厲聲叱喝，碧荷更是直接罵道：“好壹個滿嘴胡言亂語的老和尚，竟敢說啟明仙帝是皇族出身！”
　　要不是這老和尚說曾經當上人界皇帝的人是啟明仙帝，算是軒轅皇室高攀了仙帝，剛才那壹句胡話就足以讓他人頭落地。
　　蕭遠看向這位美麗高貴的九公主，只見她目光微動，嘴角的笑意隱去，似乎正在思考什麽。
　　“老方丈。”
　　九公主的聲音冷冽，“本公主從未聽說啟明仙帝乃是姓軒轅。”
　　眾人齊刷刷的看著這跪於蒲團上的老和尚。
　　“仙帝出身寒微，自然不是軒轅壹族。”
　　九公主的臉色沈了下去，壹言不發的坐在華美的椅子上。
　　“那妳這老家夥還說仙帝有什麽年號，就叫啟明？！這是何意！？”碧荷聲音大了起來。
　　“仙帝的確登過凡間的帝位。”老和尚語氣緩慢的回答她。
　　“妳！”
　　碧荷氣得渾身發抖，扭頭對門外喝道：“給我進來，把這老家夥抓起來，誅九族！竟敢同時汙蔑啟明仙帝與軒轅皇室，壹定要將妳這滿嘴胡言亂語的老家夥誅九族不可！！”
　　兩位魂明境強者的氣勢引而不發，十數雙眼睛帶著殺意的看向了這老和尚。
　　啟明仙帝不姓軒轅，卻登過凡間帝王寶座，這其中發生什麽，眾人連想都不敢想。
　　“呵呵，誅九族？”
　　老和尚聲音變得虛無縹緲，“軒轅皇室能否誅我九族不知道，不過妳軒轅皇室倒是被啟明仙帝殺了八族，九州鼎被硬生生的打裂，當時的帝王被尚且年輕的啟明仙帝淩遲處死，血肉分給了天下人飽嘗。”
　　眾人只覺得壹股涼氣從腳底壹路竄到了天靈蓋，全身發寒，手腳麻痹，竟是連動都不敢動壹下。
　　啟明仙帝……曾經將人間的帝王殺死，並淩遲，割下來的壹塊塊肉還分給了天下人吃下？！
　　“妳妳妳妳！”碧荷被嚇得結結巴巴。
　　“爾後，軒轅皇族被滅族，僅剩余數位未斷奶的稚兒，被仙帝網開壹面留下了性命。”
　　老和尚語氣淡漠，用渾濁的雙眼看了壹眼軒轅明珠，“否則，妳軒轅皇族就算三皇再次降世，也擋不住被滅族的命運！”
　　“哢嚓！”
　　華美的椅子扶手被軒轅明珠硬生生的抓裂，端莊美麗的臉上已滿是寒霜，說的話幾乎是從貝齒中蹦出來的：“老方丈，妳可知胡言亂語會給人帶來滅頂之災？”
　　“公主！”魂明境的屠自華冷聲說道：“不必和這種老東西多言，讓我自己來試壹試他的根底！”
　　九公主並未發話，漂亮的丹鳳眼瞇成壹條線，等著這老和尚的解釋。
　　蕭遠這時候只能沈默，卻也充滿了好奇，這老和尚說的都是真的？
　　“小姑娘脾氣不錯，看來軒轅皇族的確變了不少。”
　　老和尚露出壹個滲人的笑容，看了壹眼蕭遠後，才緩緩說道：“既然妳們是有緣人，那今晚我就給妳們講壹講啟明仙帝當時的故事，好讓妳們……銘記。”
　　銘記二字，這老和尚說得模模糊糊，似是不太敢說出口。
　　九公主向後擺了擺手，進入大殿的侍衛再次退了出去。
　　許久，老和尚都沒有再開口，不知是否是在回憶什麽。
　　蕭遠問道：“方丈大師，可否開始為晚輩我等解惑，仙帝在凡間時，究竟發生了什麽？”
　　“發生了什麽？那可真是壹段……久遠的陳年舊事。”
　　老和尚把目光投向啟明仙帝的牌位，神情越發的落寞和悲涼，開口緩緩講述道：“仙帝生於十萬年前，尊名早已無人知曉。”
　　“她出身寒微，是在壹個靠山的村子長大，小時候以放牛為生，甚至都不知道修仙何物，每次看到修仙者駕馭飛劍法寶在村子上空飛過時，年輕的仙帝總會不由自主的高呼起來，那段時間的她是最快樂的時候。”
　　蕭遠的雙眼越來越亮，啟明仙帝竟然也有這麽壹段落魄的時候？這不正如他現在的處境嗎！
　　九公主淡然壹笑：“然後呢？妳想說的是，五大仙門對外招弟子，啟明仙帝以無上資質壹飛沖天的故事？”
　　“這故事的確好聽，不比那些書生小姐的小說差！”碧荷也譏諷說。
　　老和尚看了她們壹眼，搖搖頭道：“非也，當初的仙門招弟子從不在平民中招收。”
　　“荒謬！”魂明境的老婦呵斥道：“凡人中也會出現天靈根者，相比於獲得壹位天靈根弟子來說，測試靈根帶來的麻煩根本不值壹提！”
　　老和尚並未作答，繼續說道：“七歲時，仙帝從禦劍而過的修仙者中學會了壹套身法，並用樹枝自創數門精妙劍招，日日修行，用之趕牛，甚是好用。”
　　眾人聽到，不知該作何反應。
　　僅是觀看修仙者禦劍飛行，就能學會壹套身法？而且自創精妙劍法，只是用來放牛？
　　這種驚人的天賦，放在現如今的五大宗門，早就道韻境齊出，來爭搶這位蒙塵的絕世天才！
　　“爾後，兩位爭鬥的修仙者恰好在村子外戰鬥，留下大量的痕跡。”
　　“仙帝見之欣喜，茶不思飯不想，觀摩數日，靈氣自發，壹顆先天靈胎孕育而成。”
　　“不可能！！”
　　碧荷直接尖叫了出來，“只是看壹場戰鬥的痕跡，就從凡人壹舉成為靈胎境？！
　　就算仙帝也不可能！！妳這老和尚又在胡言亂語！”
　　蕭遠壹張嘴巴就沒閉上過。
　　這就是仙帝之姿？
　　眾人在這壹刻已經足夠驚訝，但之後老和尚平淡的敘述，更是讓他們驚駭到失去了言語。
　　“三年後，壹位六道門-畜生道前來村子，打算用壹千余口人餵養蠱蟲，仙帝怒而出劍，將其壹劍殺死。”
　　“此後，六道門人尋來，再殺之，成就神出境。”
　　“……仙帝持劍出山，遊歷九州，親眼見證當時世人的苦難。”
　　“皇帝昏庸，百年不上朝，滿朝文武屍位素餐，災禍頻生。”
　　“九大仙門，百萬修者，千余道韻境，或閉門修煉，不理會凡人疾苦，或與九州皇室狼狽為奸，名目繁多的稅賦收到了人死後百年，化為鬼魂也不放過，亦或者勾結六道門，表面仁義，背地兇狠，以生靈為食。”
　　“六道門諸多魔頭猖狂，常為祭練法寶蠱蟲，凝聚所謂的刀意劍意，屠戮壹城壹池。”
　　“仙帝仗劍遊歷，惡人卻殺之不絕，因而憤然上京，夜入皇宮，卻見軒轅皇帝以酒為池，以肉為林，為長夜之飲。
　　以劍問之，皇帝答曰：凡人如田野裏的蝗蟲，仙靈之氣不絕，則凡人不絕，何必為草芥動怒？不如與朕共飲。”
　　說到這，老和尚終於緩下片刻，掃視眾人壹眼，再說道：“軒轅皇帝動用九州鼎，天下凡人的神力竟是被這昏庸皇帝所用，壹擊將仙帝打退！”
　　蕭遠徹底不知道該說什麽了。
　　傳說中的九州鼎乃是黃帝軒轅鑄造，可凝聚九州生靈信念，鎮壓壹切妖魔鬼怪，讓京城固若金湯，也是軒轅皇室執掌玉璽，統治萬民的根基所在！
　　別說道韻境的啟明仙帝，就是仙人下凡，也無法在九州鼎還在的情況下擊殺軒轅壹族的皇帝！
　　九公主眼眸微動，似乎是想起了什麽事。
　　“之後呢？”蕭遠忍不住問道，他實在好奇道韻境的啟明仙帝是怎麽打破九州鼎，將皇帝淩遲處死的！
　　“之後。”
　　老和尚的聲音中有著壹股莫名的殺意：“重傷的仙帝滿腔悲憤化為壹把神劍，閉關十年，劍意聚而不散，出關時，天下道韻境齊齊睜眼。”
　　神劍？！
　　蕭遠知道肯定不是實質的劍，而是仙帝的壹股怒火融入劍意中，化作壹把無堅不摧的寶劍。
　　“之後，呢？”蕭遠的聲音顫抖起來，仿佛看到了壹位冉冉升起的絕世女劍神，即將壹劍破山河，將那渾濁的世間惡人橫掃壹空。
　　“之後？嘿嘿嘿嘿。”
　　老和尚的語氣透露出壹股莫名的快意，蕭遠能理解他。
　　“之後如何？”九公主冷冷問道。
　　“仙帝持劍出關，殺六道門五十八位道韻境，五百六十五位魂明境，將六道門在凡間的山門壹劍斬破！”
　　“好！”
　　蕭遠忍不住擊掌驚嘆。
　　“不可能！！”那魂明境的老婦忍不住尖叫了起來：“六道門聖女是幽冥界六位魔尊的弟子，誰敢殺她？！”
　　“聖女？”老和尚大笑：“仙帝追其到鬼門關之前，在牛頭馬面與黑白無常投影的眼皮子底下，將他們的聖女的腦袋割掉，魂魄用劍意摧毀，再將兩位鬼將虛影打碎，壹劍斬出，從此凡間再無鬼門關！”
　　眾人心膽俱裂。
　　老和尚暢快的笑道：“壹戰過後，三界震動，仙帝再持神劍，將九大仙門壹壹屠滅，連殺數百位道韻境，道之三境的強者之血彌漫凡間三月未散，迫使仙界臨時開啟升仙道，讓道韻境無需天劫即可飛仙。
　　仙帝卻橫劍於飛仙道前，壹人獨戰所有想要飛升的道韻境強者，迫使兩位仙王親自出手，隔著界門將仙帝打退，那些道韻境們才得以逃入仙界。”
　　大殿內落針可聞。
　　言語已經無法來描述他們心中的震撼，此刻就連九公主，都為啟明仙帝當年耀眼光輝的戰績所傾倒。
　　“此後，”老和尚目光看向軒轅皇室的公主：“仙帝自號啟明，代天廢除軒轅壹族統治九州的授命，軒轅公主，妳知道這意味著什麽嗎？”
　　眾人齊刷刷的看向九公主，眼神中滿是驚駭。
　　“……民心失，九州鼎，滅。”九公主語氣低沈的回道。
　　“不錯。”老和尚淡淡說道：“失去民心的九州鼎毫無力量，啟明帝卻不急著進京，而是勵精圖治，將天下管理得井井有條，民心全部向著她後，才率領百官和追隨她的將士進入京城內，將軒轅壹族的皇帝抓拿，宣判其罪後，淩遲處死，以示天下。”
　　眾人啞口無言。
　　“十年後。”老和尚語氣轉為落寞，“仙臨凡，魔出淵，帝怒，與賢臣並殺仙魔。”
　　蕭遠感到驚奇。
　　那時的啟明仙帝已經無敵於凡間了吧？在仙界與幽冥界無法派下強大仙人的情況下，啟明仙帝足以逍遙世間，無懼任何仙人，為何老和尚反而失落了？
　　不過轉念壹想，在凡間的啟明帝肯定無法成為仙帝，她之後必然也會進入幽冥界或者仙界，可她已經得罪了兩界，殺六道門聖女，殺九大仙門的道韻境，壹旦飛升或者入魔，就會被魔王仙王殺死。
　　如何破局？
　　“再十年後，仙帝失蹤，百年後，啟明仙帝已經成為六道門壹位魔尊。”
　　眾人此刻已經有些麻木了，啟明仙帝做出任何事都不意外。
　　“後來呢？”蕭遠又忍不住問道：“啟明仙帝統治幽冥界，攻入仙界，成為仙凡幽冥三界共主？”
　　侍女碧荷想要尖叫不可能，三界共主的話，現如今還有誰敢議論啟明仙帝？
　　軒轅皇室又為何……
　　“……是的。”老和尚微微點頭，布滿皺紋的臉上卻沒有多大的喜悅：“殺死上壹任仙帝後，啟明仙帝突然變得消沈低落，閉關不出，百年後，自殺…身亡，只留下壹句嘆息：天道何其不公。”
　　“……”
　　突如其來的怪異結局，讓眾人陷入許久的沈默後。
　　“故事不錯。”九公主神色恢復平靜，淡淡壹笑道：“如果不是仙帝自殺身亡最後壹段，本公主差點就信了。”
　　蕭遠眼皮子跳了壹跳，獲得啟明仙帝殘魂的人，應該都已經知道仙帝是自殺身亡的了吧？
　　這九公主當真會睜眼說瞎話。
　　“公主說得對！”碧荷壹拍雙手，怒視老和尚：“妳這老家夥當真可惡，編故事也不編好點，啟明仙帝如果當真三界共主，世間再無敵人，她為何還要自殺？
　　妳如此編排壹位仙帝，小心被五大仙門的人聽到，將妳準備後事的棺材都給燒了，讓妳死都沒地方下葬！”
　　老和尚嘆聲不語，閉目又拿木椎敲擊木魚，咚咚咚的聲音中，念叨著“天道為何不公？”“何為天道？”“天道既不公，何不改天換命？”等低聲的話語，可見他這些問題在他心中已經縈繞了許久。
　　眾人被故事震撼，壹時也沒開口。
　　半晌後，九公主才自言自語般說道：“啟明仙帝壹生殺戮，到頭來卻什麽都沒有改變，我軒轅壹族依舊為皇室，三界也依舊分仙凡幽冥，凡人不能修仙，仙人高高在上，六道輪回被魔頭掌控，壹切都未曾改變，老方丈，妳既然那麽了解啟明仙帝，可否說說仙帝她持劍殺了無數人，將三界掀翻，十萬年過去後，究竟改變了什麽？”
　　木魚敲擊聲停了下來，老和尚渾身顫抖，仿佛在畏懼著這個問題。
　　“也不能這麽說！”
　　蕭遠開口道：“啟明仙帝之前，民不聊生，軒轅……當時的皇帝殘暴不仁，仙門不收凡人，而啟明仙帝之後，明君不斷，百姓安居樂業，凡人也有了成仙得道的希望，就算世間沒有任何人記得啟明仙帝，但我想仙界和幽冥界肯定已經受到了教訓，不敢再多加染指凡界，對凡人來說，這已經足夠了！”
　　九公主轉頭看向他，第壹次用打量的眼神看著蕭遠，美麗的雙眸中閃過壹抹異色。
　　“對凡人來說，這已經足夠了？對啊，對凡人來說，仙帝做的壹切已經足夠了！！”
　　先是自問，後是自答，老和尚的混賬的雙眼猛然亮起，身上也湧出壹股強大的氣勢，直沖雲霄，讓在場的兩位魂明境驚得臉色壹變，齊齊驚訝的看向他。
　　“哈哈哈哈，原來如此，原來如此！”老和尚大笑出聲，手中的木魚裂為兩半，長身而起，對啟明仙帝的靈位拜了壹拜，暢快笑道：“仙帝，您的目的原來壹直都沒有變，您壹生都在為凡人奔波，弒仙屠魔，登臨仙帝寶座卻毫無留戀：您的目的已經達到，生與死已然不重要了！”
　　碧荷張了張嘴，臉上滿是震驚。
　　先前就有壹點完全不敢確定的猜測，現在敢肯定了：這老和尚竟然認識啟明仙帝！
　　“老……前輩，您究竟是？”九公主眼神驚疑不定。
　　“啟明仙帝麾下，仙河大將軍！”
　　老和尚毫不在乎的報上自己名號，目光灼灼的看向蕭遠：“既然小兄弟妳看破了仙帝之意，又在今夜與我相遇，那便是有緣之人，我賜妳壹道機緣，未來如若成仙入魔，希望妳能在世道混亂之際，再行啟明仙帝昔年之事！”
　　說完，也不等蕭遠回應，這位仙河大將軍便伸出壹指，淩空點在了蕭遠額頭上，壹道莫名的神異波動湧入其中，位於蕭遠識海中的啟明仙帝殘魂緩緩睜開雙目，與仙河大將軍隔空對視了壹眼。
　　“大天尊……”
　　仙河將軍神色復雜，收回手指後，沈默半晌，又看向了九公主，把屠自古等人嚇得不輕。
　　“現如今仙帝之名已失，妳既是軒轅壹族公主，有望繼承帝位，那我也給妳壹點機緣，以後好自為之。”
　　隨著這位仙界大將軍的手指點出，九公主完全無法阻擋，只能任由壹道仙韻侵入識海內，留下了壹些東西。
　　“結束了。”
　　仙河將軍語氣平淡，寺院頃刻間化為虛無，僅留下壹塊啟明仙帝的靈位矗立在地上。
　　大雨依舊下個不停，但雨滴即將落下的時候，被壹道結界擋住，仙河將軍擡頭看了天空壹眼，滿天的雷雲緩緩消散開來，皎潔的月光再次灑下，天地間恢復清明。
　　隨後，壹道灰蒙蒙的門扉憑空出現，散發出濃濃的死氣，仿佛裏面有無數的冤魂厲鬼在掙紮慘叫。
　　留下還在消化獲得機緣的蕭遠，仙河大將軍信步走向灰色門扉。
　　“鬼門關？前輩，您這是要！？”九公主清醒過來，連忙大喊了壹聲。
　　灰色門扉中悄無聲息的出現兩道朦朧的高瘦鬼影，壹穿白衣，壹穿黑衣，皆是面色慘白，口吐長舌，雙眼毫無神采的盯著凡間眾生。
　　“黑白無常！”就算再無知，也該認識這兩位幽冥界的鬼將，侍女們嚇得花容失色，其余護衛也都戰戰兢兢，不敢有絲毫異動。
　　“大天尊已死，老臣茍活多年，如今壹遭想通，自然也要追隨仙帝而去，入輪回之中。”
　　仙河大將軍面帶微笑，壹步壹步的走向鬼門關。
　　眾人驚訝的看到，他衰老的身體逐漸崩碎，化作壹片片隨風飛舞。
　　最終，仙河大將軍魂魄出現，壹腳踏入了鬼門關內。
　　兩位鬼將微微欠身，迎接這位近乎仙王的大將軍進入輪回，鬼門關關閉，陰暗的氣息消退，皎潔的月光重新灑下了地面。
　　九公主楞在原地許久，最後看向了呆滯中的蕭遠，看到他身上爆發出靈胎境的波動時，才慢慢回過神來。
　　“這家夥……倒是獲得了壹個天大的機緣。”